每经记者 舒冬妮 曾剑 每经编辑 杨夏
4月27日，长盛轴承（SZ300718，股价16.86元，市值50亿元）公告称，公司第一次公开拍卖成都岑宏佾企业管理服务中心（有限合伙）（以下简称成都岑宏佾）份额的活动遭遇流拍。但其实对于上市公司而言，这场拍卖更像是“走个形式”，因为在拍卖之前，其实际控制人孙志华此前已经向公司支付了1亿元全额补偿意向金，为上市公司这笔投资损失兜底。从结果来看，上市公司实际控制人出面承担了损失，上市公司利益并未受损，回顾这笔投资背后却仍存在颇多耐人寻味的细节。
上市公司缘何要投资成都岑宏佾？在长盛轴承出资后，成都岑宏佾缘何迟迟未做工商变更？终端投资标的上海博塘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上海博塘）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对此，《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对相关当事企业进行了走访调查，并于4月25日独家对话了成都岑宏佾管理人四川东方添富股权投资基金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东方添富）控股股东、负责人吴让波，从他的口中了解到了长盛轴承这场投资的一些细节。据他透露，上市公司同上海博塘先认识，两者投资已几乎谈妥后，成都岑宏佾作为第三方才介入，自己也出于相信上市公司眼光跟投了500万，但现在也拿不到本金。
综合长盛轴承公告以及吴让波的说法来看，公司实际控制人孙志华应当是推动公司投资成都岑宏佾和上海上海博塘的主要力量。4月27日，长盛轴承证券部相关人士对这个说法予以了否认。他表示，公司只是作为财务投资人去投资成都岑宏佾，成都岑宏佾的具体运作是由他们（普通合伙人）等进行的，不存在上市公司先同上海博塘方面达成投资，再利用成都岑宏佾作为通道的情况。
投资私募基金“失利”引监管关注
3月3日，长盛轴承突然发布公告称，公司于2020年9月出资1亿元投资了成都岑宏佾。近日公司了解到，成都岑宏佾可能存在无法兑付公司本金及收益的情况，公司持有的合伙份额可能存在减值风险。
长盛轴承的上述公告引发了外界的高度关注。深交所迅速下发关注函，要求公司说明成都岑宏佾的背景、其并未登记为成都岑宏佾的有限合伙人、成都岑宏佾对外投资情况等内容。
在回复公告中，上市公司称投资成都岑宏佾源于公司董事长(即孙志华)提议；成都岑宏佾在公司投资前已计划定向投资于上海博塘、上海中琴国际贸易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上海中琴）、上海雅邦供应链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上海雅邦）、上海婷浩国际贸易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上海婷浩）等国家基础设施建设供应链企业，并向公司推介。上海博塘其主要上游为国有大型钢铁企业，主要下游为央企、国企建设施工单位。简单来说，公司的主营业务为钢材贸易。成都岑宏佾在公司投资前已于2020年8月19日与上海博塘达成了投资协议，公司在审议投资成都岑宏佾的相关事项时已了解以上投资计划，并在公司履行完成审议程序后，对成都岑宏佾投资上海博塘事项予以确认。
工商资料显示，成都岑宏佾由上海岑集实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上海岑集）、上海佾宏实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上海佾宏）分别持股98.3333%、1.6667%。其中上海佾宏是执行事务合伙人。上海佾宏由张申杰、东方添富分别持股66%、34%。据长盛轴承披露，东方添富为成都岑宏佾的管理人。
成都岑宏佾和上海佾宏持股情况 图片来源：企查查成都岑宏佾注册地难寻、上海博塘去年12月已“停业”
3月下旬，记者来到成都岑宏佾工商资料中的主要经营场所——成都市武侯区双凤五路287号13栋附78号，但并未在该地址上找到成都岑宏佾。在这个地址上办公的是另外一家企业。而企查查也显示，同地址企业超过99家。
成都岑宏佾工商注册地址 图片来源：每经记者 曾剑 摄成都岑宏佾的基金管理人为东方添富。记者通过中国证券基金业协会网站查询发现，东方添富的注册地址和办公地址均位于成都市武侯区沙堰街238号5栋1层商2。4月4日，记者来到该地址附近发现，该地址位于一个名为“翠堤春晓”的小区。小区的外立面稍显陈旧，5栋1层底商基本是一些日用商品销售、餐饮或者其他服务的店铺。
上市公司是如何同成都岑宏佾以及东方添富搭上线的？实在令人好奇。
按照上市公司所称，成都岑宏佾对外投资标的为上海博塘。该投资事项于2020年9月1日经成都岑宏佾合伙人会议审议通过，成都岑宏佾全体合伙人一致同意投资上海博塘不超过1.5亿元（实际投资了1.1亿元）。
工商信息显示，上海博塘注册地址位于上海宝山区友谊路1518弄10号。4月3日，《每日经济新闻》记者来到该地址，但并没有找到上海博塘，该地址实际为上海吴淞国际物流园区，多位园区工作人员证实，这里没有上海博塘这家公司。
与此同时，上市公司还披露成都岑宏佾还计划投资上海中琴、上海雅邦、上海婷浩等国家基础设施建设供应链企业。
工商信息显示，上述几家公司的注册地址也均位于上海市宝山区。4月3日，记者也实地探访了上述几家公司注册地址，均未找到对应公司。
上海博塘、上海中琴、上海雅邦、上海婷浩四家公司注册地址 图片来源：每经记者 舒冬妮 摄企查查显示，上海博塘2021年年报中的通讯地址位于上海虹口区曲阳路910号409室，而上海中琴、上海雅邦的通讯地址也位于该地址409室。4月4日，记者走访了上海博塘上述通讯地址，物业管理人员表示，上海博塘在此地租赁几年，已于今年1月搬离，上海中琴、上海雅邦也都是在409室办公。“他们（大约）有20多个人（在一起办公）”物业表示。
同一日，记者走访了上海婷浩通讯地址上海虹口区中山北一路1250号1号楼，问及上海博塘相关情况，公司员工回复，“去年跑掉的那个公司？不就是雅邦？这件事情传得沸沸扬扬……老板跑了，公司解散了，大概是去年12月份，很多人闹，闹也没拿到钱……”。
上海婷浩办公地址 图片来源：每经记者 舒冬妮 摄4月25日，《每日经济新闻》记者拨通上海博塘的工商联系电话，电话所有人为上海博塘监事张建生，启信宝显示，张建生也是上海雅邦监事。张建生告诉记者，自己只是上海博塘的一线业务职员，对于公司解散也感到很突然，还有工资没有发，目前已经完全离开这个行业。
被投企业疑似去年底就“停业”，但上市公司到2023年2月下旬才知道相关消息。根据长盛轴承对深交所的回复函，公司通过东方添富了解到，由于疫情影响，被投企业（上海博塘）业务人员居家，建筑工地停工，供应链中断，被投企业经营受较大影响，且至2023年2月下旬仍未正常复工和结算收益。
拍卖网站公示瑕疵中也提到了上海博塘业务停滞的情况。 图片来源：拍卖网站截图基金管理人：上市公司和上海博塘先认识，基金只是个通道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4月25日电话联系了吴让波，并从他口中了解到了长盛轴承这场投资的部分细节。
根据吴让波所称，长盛轴承与上海博塘早已接洽，并且是条件都谈妥之后，成都岑宏佾才作为第三方介入。在他看来，成都岑宏佾只是一个通道。
对于上市公司缘何要经过第三方投资而不是直接投资上海博塘的问题，吴让波的解释是可能涉及上市公司的管理需要。“如果是直投的话，可能就没有必要通过我们了，他当时是点名要一个股权基金，我觉得可能是由于上市（公司）监管的需要。”吴让波称。
吴让波还表示，自己决定投资之前也观望了许久。2020年9月，长盛轴承决定向上海博塘投资，而吴让波最终出资是在2021年5月。他表示，最后跟投，一方面是当时上海博塘的经营和分红确实都不错，另一方面是相信上市公司的眼光。
现如今，他觉得自己当初还是“大意了”。目前，上海博塘已不再正常经营，拿回本金和收益都比较困难。
吴让波还透露自己曾试图劝说上市公司追加投资，但多次沟通下来，这条路也基本无望。据他所称，自己也曾想过自己是不是被上市公司和上海博塘合伙骗了，但最终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真的是做局，上市公司的这个做法太笨了。”他说道。
NBD：上海博塘有什么问题？
吴让波：投资的时候肯定没有问题，都是两年多前的事情了。公司当时是国家重点建设项目比如高铁这些的供应商，做得挺好的。
NBD：投资上海博塘的前后经过是什么样的？
吴让波：实际上上海博塘和上市公司这边的关系挺好，基金大概就是一个通道。他们之间原来应该就认识了，因为一个是做钢材供应商，一个是做轴承，在业务上有交集，所以说他们最后连条件都谈得差不多了，最后要走一个基金的通道，然后再通过其他朋友联系到我们，才介入这个事情的。
NBD：具体是什么时候？
吴让波：我不知道他们具体什么时候认识的，只知道当时孙总（孙志华）去调研的时候是（上海博塘）下面的一个副总接待的，我们（基金）作为第三方介入应该是比他们俩要晚一些。像这种大笔投资，上市公司也很谨慎，没有一定的信任关系，估计也不会相信一个基金管理公司，然后就把一个亿投出来了。
NBD：您（基金）跟上海博塘以及上市公司是怎么认识的呢？
吴让波：我那边是上海博塘的人找过来的，因为我们下面有一个同事在上海有很多朋友，他的一个朋友原来就在上海博塘上班，东介绍西介绍，说这个事情能不能给我们这边做，就这样推荐过来的。
NBD：上市公司实际投了多少钱？您那边投了多少钱？
吴让波：上市公司是投了1个亿，我们投了500万（元）。
NBD：当时为什么会选择投资上海博塘？
吴让波：当时熟人介绍认识之后，我们也观望了七八个月，上市公司是在（2020年）9月先投，我们是第二年5月投的。最后跟投，一方面是当时上海博塘的经营和分红确实都不错，另一方面是相信上市公司的眼光，上市公司都甩了一个亿。（我）跟司文宇（上海雅邦实控人）也见过面，一见面就说有什么项目可以介绍过来一起做，就是聊业务，到处找下游、想卖货，感觉他人挺实在的。期间双方的沟通也很频繁，不过现在看起来我们确实是大意了。
NBD：成都岑宏佾的股权为什么一直没有变更？
吴让波：当时我们也一直催着他们（普通合伙人和有限合伙人）把资料交过来，但一直没有交过来，所以工商一直没变。不过我们之间有合同，也能够证明我们之间的份额关系，所以没关系。
NBD：现在成都岑宏佾的情况怎么样？
吴让波：成宏佾相当于是专门设立的平台，只有上海博塘一个投资项目，也不存在其他项目。上海博塘出了问题，上市公司想撤资也撤不回去，我们也想撤资，但现在也没有办法。
NBD：上海博塘究竟出了什么状况？
吴让波：根据我们的了解，（上海博塘）可能是资金链断裂了。因为疫情的因素，各个工地开工不正常，公司的下游客户在拨款进度上出了问题。疫情之后业务萎缩，上海博塘资金紧张，要恢复生产的话，可能涉及还要投入资金，我们也尝试劝说上市公司追加投资，但上市公司不愿意。
NBD：事情发生之后，合作各方是否有当面商量解决问题？
吴让波：4月初我们派人到上海见过面，三方在上海一起研究过这些事情。司文宇、高璐（上海博塘控股股东）都在，不过司文宇这一段时间电话没打通（记者尝试拨打，语音播报电话已停机）。
NBD：资金还有回收的可能吗？
吴让波：上海博塘还有一些应收账款，主要是涉及下游央企国企的一些工程。但这些央企国企有个习惯，资金会优先拨给持续供货的供应商，如果上海博塘不能继续供货的话，估计回款进度就会更慢。
NBD：目前对于这个事情是在怎么处理？后续有什么打算？
吴让波：我们现在还是在和上海博塘商量，有没有可能把业务恢复起来，现在也在研究公司的问题，关注最终的痛点在哪里，是钱能解决的还是市场能解决的，包括后续恢复生产需要多少资金等等。目前也在了解企业的情况，和他们的人沟通。下一步我们可能要介入上海博塘的财务审计，第一个是看资金流向问题，第二个还有多少债务债权，对财产进行摸底，然后再确定下一步，如果不经营了，该催收的催收，该清算的清算。
NBD：为什么孙志华要自掏腰包补足损失？
吴让波：可能是不想对上市公司产生不好的影响，比如对公司净资产可能会有较大影响，所以他自己把这个钱补了。
“失败投资”背后的疑点
疑点一：缘何上海博塘49%股权在“出事”前夕才被划转到成都岑宏佾？
按照长盛轴承所称，成都岑宏佾对上海博塘投资事项于2020年9月1日经合伙人会议审议通过。但工商资料显示，成都岑宏佾直到2022年9月28日才取代成都富鑫源成为上海博塘股东（持股49%）。
图片来源：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吴让波：成都富鑫源一直有很多个人投资，花了很多时间做清退，差不多是2020年底完成清退，之后2021年也有催着他们要资料做变更，但一直各种耽误，我想着两者都是归我管理，就没变也没关系。
疑点二：司文宇和吴让波是旧识？
上海博塘的原股东成都富鑫源曾是吴让波持股公司（2014年6月~2018年11月持股50%）。接替吴让波入主成都富鑫源的人为司文宇，司文宇同时也是上海雅邦全资股东（该公司也是成都岑宏佾的拟投资标的）。曾有股权交易的司文宇和吴让波之间又是何种关系？
而在上市公司决定通过成都岑宏佾投资上海博塘前的2020年5月，司文宇的成都富鑫源增资成为上海博塘股东，这是否只是一个巧合？
吴让波：上市公司和司文宇、上海博塘他们应该是很早就认识了，2018年四五月就在谈投资，所以2018年底司文宇过来成都做富鑫源股权变更，那也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变更之后说不做了，再后来中间隔了很长时间又说要做，大概2019年。
上市公司觉得上海博塘和司文宇关联关系太重了（上海雅邦与上海博塘实际在同一个地址办公），感觉他们就在一起做事的，上市公司觉得这样肯定不行，然后投资了成都岑宏佾，所以我跟司文宇认识就是在成都富鑫源股权变更的时候。
总的来说，上市公司和上海博塘那边是先都谈妥了，然后再找的我，再有了后续所有的股权架构，基金就是一个通道。
疑点三：上市公司在成都岑宏佾的话语权存疑
按照长盛轴承所称，成都岑宏佾合伙人会议是合伙企业的最高权力机关，行使包括批准普通合伙人和有限合伙人入伙等相关权利。执行事务合伙人对外代表合伙企业，对全体合伙人负责。成都岑宏的投决会由三位成员构成，包括上市公司在内的三位合伙人各自委派一名成员担任，除合伙协议另有约定外，其决策事项需要三分之二（含本数）的委员表决通过。
成都岑宏佾的执行事务合伙人为上海佾宏，上海佾宏股东为张申杰和东方添富，联系电话为吴让波的手机号。同时，成都岑宏佾的另一大股东上海岑集（背后股东为自然人申洪光）的地址和电话同上海佾宏完全一致。以此观之，成都岑宏佾的三个合伙人中有两个合伙人的背后都有吴让波的身影。
综合长盛轴承的表述来看，上海佾宏实业、上海岑集实业对成都岑宏佾的认缴出资分别为100万元、1.2亿元，实缴出资分别为500万元、500万元，只有长盛轴承实缴了1亿元出资（2020年9、10月实缴完成）。这1.1亿元资金最终通过成都岑宏佾输送至了上海博塘。
而上海博塘的49%股权又长期在成都富鑫源手中。
吴让波：因为工商变更、工商年检都要我这边做，虽然都是挂的我的名字和联系方式，但实际上都是上市公司说了算，因为他们出得钱多。当时他们投了之后，我们也为了规避我们的责任，也出了一个会议决议，全体人都同意。从管理人的角度来讲，投资决策的问题只要是全体合伙人都同意了的，风险就小了。
对于吴让波所称的公司与上海博塘早已相识等内容，长盛轴承如何看待？
4月27日下午，长盛轴承证券部相关人士向记者表示，公司是在今年1~2月没有收到正常的收益，所以判断成都岑宏佾出了状况。对于实控人兜底损失，他表示实控人是出于对中小股东负责的态度。在他看来，公司对成都岑宏佾的投资经过了相关审议程序，公司在此事上不存在内控问题。他表示，公司一直同成都岑宏佾保持着沟通，也通过年度报告等了解其具体运营情况。
对于吴让波称上市公司和上海博塘很早就认识，投资只是借用了成都岑宏佾作为通道的说法，长盛轴承上述人士予以了否认。他表示，公司只是作为财务投资人去投资成都岑宏佾，成都岑宏佾的具体运作是由他们（普通合伙人）等进行的，不存在上市公司先同上海博塘方面达成投资，再利用成都岑宏佾作为通道的情况。
对于上海博塘49%股权直到去年9月底才变更至成都岑宏佾名下的情况，该人士表示不了解相关信息。
封面图片来源：视觉中国-VCG111363577655
